四海縱橫 本無疆
若未知生,焉能知死;視死如生,視生如死。《子罕》:「子在川上曰,逝者如斯夫。不捨晝夜。」逝字,漢儒注,依爾雅、說文,當「往」字,依古注作兩種解釋,一是「既往」,一是「前往」。依照既往解,則逝字為「消逝」,依照前往解,則逝字為「前進」的意思。如此流「逝」,意味變動的此在,朝向雙重面向開展,既往,與前往,顯現為過去與未來能無限擴展的綿延。柏格森:「時間的每一瞬間都是過去的終了及未來的開始。」過去,未來,現在,都是現象經驗差異化產生的綿延,時間是心限定個體化的結果。持續和消逝都是時間的功能,在生命或物體的消逝之中,它們失去了自身的立即性,這是時間性也是主觀性。但在時間流逝的歷程中,取得客體的永恆性,而永恆性正是在空間的意義中彰顯。
船山:「過去,吾識也。未來,吾慮也。現在,吾思也。天地古今以此而成。」海德格:「時間不是物,因此它不是存在者,但是它永恆的處在它的流逝中,它自身並不像那些處在時間中的存在者那樣是某種時間性的東西。」每一瞬間的我思,都是對之前一段時間的我思所做的否定,如此心的我思的開始,就意味上一刻我思的消逝。此刻的我終將成為過去而消逝。我思作為生命精神的意義,不斷從現在作為原點,擴散到過去未來,如漣漪一般向宇宙擴散,過去未來也被此刻的我思,呈現為精神作用收攝統合在當下。因此自我必須透過精神的作用方能具有真正的自由,而精神的自由不在欲望的外物之外,而是在欲求的對象之內,取得的對於該物的不依賴性。自由之成為現實,不是由於逃避欲求他物,而是由於克服自身欲求的不善。精神的自由來自,具貫穿萬物、健順之性,顯現為清通流行,故能成象成形。船山:「神之所為聚而成象成形以生萬變者,化也。」
柏格森:「毫無疑問,我們所想到,僅僅是我們過去的一小部份,而我們正是通過自己的全部過去(包括心靈的原初傾向)去產生欲望,去發出意願,去做出行動。因此,我們的過去作為一個整體,以衝動的形式對我們顯示出來;它已趨向的形式被我們感覺到,儘管其中的一小部份只是以意念的形式而為我們所知。」客觀世界的存在是個人知覺的原因,在這個詮釋之下,空間、時間成為個體認識先天的限定。我作為生命體的確定性,透過意識的活動被建構起來,顯示出意識所開展的心靈活動,是不斷以反覆實踐取得經驗的過程為基礎而開展。而自我意識的個體,正是透過「識、慮、思」三個概念,透過對過去理解的「識」、對於未來理想的「慮」、與現在進行的「思」,作為綜合判斷的統合,將自我意識連續化的生命綜合統一體。
海德格:「我們不能這麼說:將來、曾在和當前同時是現成的東西,但是它的相互達到還是共屬一體的。它們具有統一作用的統一性只能從它們的本性中得到規定,只能以他們相互到達中得到規定。」因此在不斷流逝的時間中具有開放性,而此開放性正是在過去、現在、未來彼此之間的相互到達之中而彰顯。而在時間彰顯的過程中,能將存在者從思維的存在,廣延到空間的真實活動之中,依此存在萬事萬物彰顯在過去、現在、未來的相對時空融合之中。而此能涵蓋故往今來的開放性,正顯現為氣縕神化的流行世界,船山:「氣,其所有之實也。其絪縕而含健順之性,以生降屈伸,條理必信者,神也。神之所為聚而成成形以生萬變者,化也。故神,氣之神;化,氣之化也。」
故我思所以產生視界,正因為透過我思所及的內容,所產生的範圍與距離,則形成空間概念。如此時間與空間被統合,並成為動態的開展顯現在我思之中。船山:「為豫有以知其相通之理而存之,故行於此而不礙於彼;當其變必存其通,當其通必存其變,推行之大用,合於一心之所存,此之謂神。」故依此我思而言,離無知愈近則視界愈小而狹隘;相反的離絕對愈近,則視界顯然愈大而趨向無限與永恆。個體的意識決定了自身的視野,並且構築了自己的世界觀。世界的全體的絕對概念,則是所有心靈意識的流動,所構成的複合概念。薛丁格:「心靈本質上是一體多相,我應該說;各種心靈的總和就是『一』。我敢稱它是不滅的,因為它有一份獨特的時間表,那就是心靈永遠是現在,對心靈來說,並沒有甚麼以前和以後,只有一個包括記憶和期盼在內在的現在。」如此表明心具湛一之氣,透過知覺的精神作用,收攝萬物統萬於一,達到善物辨物,完成自我與萬物統一的可能。船山:「心居神居形之間,惟存養其清通而不為物欲所蔽,則物我死生,廓然達一。」人存養此心此理,藉由此心此理彰顯人性,顯性之後以性治情,使己身所發之情皆正,物我死生曠然達一。
「流逝」意味現實的存在物在彼此遇合屈伸的場域,不斷呈現為現象的發生和消逝,時間與空間不能離開現行存在物的各種遇合或者事件存在。「流變」則意味在場域中,產生的現象變化,在流變的生發之中有些部份已經消逝,但有些部份依然持續存在。同時由事件開展的場域,不斷形成「消逝」和「持續」成為在時空中的現象聚合,顯示出萬有事物當下的因果聯繫,也顯現出當下個體化的立即與獨特性,無神化作用作為同一融貫萬物之理,那麼存在的個別事物只是,一團彼此相異、無感、不通的糟粕。如此萬有顯現出的流逝與流變生生不息,正為大易所彰顯天道透過神化作用,開展世界的生生之德。船山:「蓋繇萬物之生成,俱神為之變易,而各含絪縕太和之一氣,是以聖狂異趣,靈蠢異情,而感之自通,有不測之化焉。萬物之妙,神也;其形色,糟粕也;糟粕異而神同,感之以神而神應矣。」
透過一系列不斷的自我檢視,藉由一系列直觀的回憶中,重返回到這些過去,與進入未知的將來,那實踐過的生命顯現的事實呈現的內蘊,使當下的每一瞬間都成為不斷被賦予更新的意義。因此透過回溯與遠眺,當下的我具有掙脫有限,而邁向過去與未來,雙向開放的無限性。生命之流正是在已知與未知中,作為不斷「逝去」,既往與前往的整體顯現。唐君毅:「此純粹能覺既超越時空與反思,那它便是無限的能覺。因一切有限制者都只是在空中即意識的反思中,有所限制。所以超時空超意識的反省之純粹能覺,當是無限的能覺。」
人的原初本性,受命於天顯現為在世的創造活動,指向欲求向善的終極理想。故內在根源的能產生認知與實踐的理性,作為產生並引導自身在世活動的原則與依據。人透過天命之性,發揮最大的理性認識與判斷能力,顯現為最堅定的意志欲求與實踐能力,進而不斷轉化自身與生存世界的矛盾關係。如此透過天人合一的認知與實踐開展出,作為生命個體存在的純粹性與堅定性,因而達至承天時行義命合一。船山:「純乎剛則健而易,純乎柔則順而簡,括萬理於知能,而純健純順,則知之至,行之成,與天地『大明終始』、『承天時行』之至德合矣。」「合一」,意味融貫統合全一,顯現於「乾」、「坤」作為「知」、「行」,大明與成物的大義,呈現出天人之間健順承受的應對關係。因此「知」、「行」是作為形上概念與形下現實,必然的銜接構連,彼此相互攝入的存在,呈現原始無終,日生日成的永恆價值。
2009/04/1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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