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9年4月29日 星期三

專壹

日月相代於前而不易其素,貞時者。日月相代於前而莫能自喻,奔妄者。日月相易,寒暑疾徐之變有感而必感,壹志者。故能自敦其天,而不因天之天;靜息以尚其事,而不爽天之天。淫於情者浮用其情,而以血氣之遷流為消長,弗顧天矣!「夏之日,冬之夜」,可感而感不爽,是以知其用情者專壹而非淫。過於信則靡,過於不信則愎,若須目擊而目之至也有涯;若取人言一再思之,而寡不給於治眾而聽者窮。然而有道;則言之至於前,而為己之臧否得失,雖其弗然,勿可遽弗然之。言之至於前而為人之臧否得失,雖非弗然,勿可遽然之。故治己以天下,不聽己而亡乎愎;治天下以己,不聽人而亡乎靡。諫入而讒不彰,其過鮮矣!


情欲,陰也。殺伐,亦陰也。陰之域,血氣之所樂趨。善治己、治民者,思其啟閉而消息之,弗能盡閉也,猶其不能盡啟。啟之此,則閉之彼,而抑因乎其時。閉之於殺伐,而啟之與情欲,然後其民也相親而不競。若陰不能盡閉,則重用之。坤之初曰:「履霜堅冰至」,言啟;六四曰「括囊」,言閉。一啟一閉之間,強弱之司,王霸之辨,人心風會之醇漓,大可見矣。


唯不智,故不仁;唯不智,故棄義;為不智,故蔑禮。仁、義、禮皆順道,履乎順,「自天祐之,吉無不利。」仁而天下歸之,義而天下服之,禮而天下敬之。必智者能知,不世之功,非常之業,無必取之勢,而坐獲之不爽。順求之而不得,未嘗求之順;未嘗求之順,則必疑順求之而不得。未嘗求之,無從知之,不智。未嘗求之,而先疑,尤不智。故曰:「周道如砥,其直如矢。君子所履,小人所視。」瞠視而不知其可履。王宛在矣,宛在而不知求,逆求而不知所在。若不仁、不義、無禮,能知其不智,故智必知,逆以取之而後得尤不審,逆以守之而遂亡。


回環勞止而不得,淡然放意而得,為此說者眾。故放意者、徒勞者,遺之於學,以妙悟為宗。非其時,非其地,非其人,憚溯洄之阻長,而放意以幸一旦之宛在,是其於道將終。詩厚知不我庸而固懷之,有懷不釋而尤責其不我庸。故人必憂而不釋,貧而不閔,賤而不恥,屈辱而不離,得其國之人心如此,何憂其不為天下雄。「得士者昌,失士者亡」,虛其國,疲其民,而以養其親,仁者弗為。虛其國,疲其民,以養其游士,稍有人之心者弗為。故天子而衿好士之名,則天爵淫;諸侯而矜好士之名,國人困;卿大夫而矜好士之名,則臣節虧;處士而衿好士之名,則士行穢。


有澹而自足者,獎其澹而非獎其薄,恐懼薄於欲者之亦薄於理。天地之產皆有所用,飲食男女皆有所貞。敬天地之產而秩以其分,重飲食男女之辨而協以其安。慎為之,厚用天下而不失其澹,澹用天下而不歆其薄。無妄富,亦無妄貧;無妄貴,亦無妄賤;無妄生,亦無妄死。富貴而生之所以用天道,貧賤而死亦所以用天道。以其貧,成天下之大義;以其賤,成天下之大仁;以其死,成天下之大勇。此乃為身心之可勝而可擇,故必慎用己之貧賤與死。降志以從康,降情以從欲,均用以降,用貞而以去淫;故廬,己盧也;愛,己愛也。


飲食男女之欲人之大共。共而別者,別以度乎?心、容、音共則舒凝,別則劬營。若奔其心,弗奔其容,容有所不迷,而心或懲矣。若奔其容,弗奔其音,音所不迫,而容或懲矣。奔其音,莫有或懲之者。君之得也大,其失也亦大,忠臣誼士爭於君也大,而後其國可為。聞以憂而益其思者,未聞以憂而釋其思者。因人情而禮行,奪人之情而不得伸,而後道之喪也無餘。情在而禮亡,情未亡;禮亡而情在,禮猶可存;禮亡既久而情且亡。拂情蔑禮,始見而驚,繼而不得已而因,因之既久而順以忘。故懼日月之逾邁,而天下順之,建漬之久求中心之蘊結。戴君非為之無恃以存而戴之,若無所恃而迫於危亡然後生其忠愛之心已晚,急難而踐其言亦不保其平安矣。


詞有切而不暴,言色違而不能舍,約身自束而不踰分而相奪,合則喜離則憂,專壹己依而唯恐不相獲。終如彼者,何也?人能違其情之所不安,而不能依才之所不逮。人之於其家以天下治之,其道高明;於天下則以家治之,其道敦厚。高明天之體,敦厚天之用。故達其情而通之以所必感,一也。人因情以用才,因才以起功。情之不洽,雖才而弗能為用,情異而才遷,才異而功不相謀。乃若情,則有識之心而推諸物者,有不謀之物相值而生其心者。天地之際,新故之迹,榮落之觀,流止之幾,欣厭之色,形於身以外者,化也;生於身以內者,心也。相值而相取,一俯一仰之際,幾與為通而沛然興矣,俯仰之間,幾必通也,天化人心之所為紹也!


不蔽於憂樂,則可通天下之憂樂。知憂樂之固無蔽而可為性用,故曰:情者,性之情也。惟蔽於憂,則不通天下之樂;蔽於其所憂,則不通天下之所憂。故必耳目啟而性情貞,情摯而不滯,己與物交存而不忘,一無蔽焉。憂之切則專以憂,樂之大則湛於樂。憂之專,樂之湛,所憂之外,舉不見憂,所樂之外,舉不見樂。無蔽則憂之切,樂之大,而不廢天下之憂樂。故不裕於理,未有能通天下之志。當憂而生死不易其心,然後能博以憂;憂釋而功名不豔其志,然後能推以樂。憂樂以理,斯不廢天下之理;釋憂以即樂,無凝滯之情,斯不廢天下之情。


居高而不傾,涉險而不危,唯無疑者。疑者,召疑者。以其獨疑,而犯天下之疑,疑之數不敵矣。數不敵則力不從,力不勝則情不定,情不定則先自傾而自危。人情歸我而疑之者,必辭之。辭之已甚,則歸之者不得其故而益堅。將必辭之,人亦將無故而生其失歸之情,而無以自白其心之坦夷。坦夷之心不白於天下,是將示天下以險。不疑者,退不為斤斤之志,而進不為冥冥度。冥冥者,不審於道。以道為度,則坦而不冥;以道為度,則坦而不冥;以道為智,則知而不猜。行於憂樂之途而免於咎,道而已矣!不能退,不能遂,身不可恃,而世不可知,未能如之何也。不能退,不能遂,智無與擇,仁無與敦,亦未能如之何也。未能如之何而安之,俟命之至而終不喪其度!


若情陶以天者,操券之求,奔名之邀,其先之也不以名,其後也不以實。故曰:「相示而笑,莫逆於心。」好德而性其情者,以友、以樂、以敖,莫知其所以然,而自不容已。「資君之祿以養其親,故致親之身以事君。」致身以報養,抑將貿其身以求養。身者,親之身。守親之身,事親之事。親事其事而有餘,於我成之;親事其事而不足,於我補之。成其有餘,而補其不足。「我日斯邁,而月斯征。夙興夜寐,無忝爾所生」,亦為艱哉!


元化無悁急之施,無迫切之求,然而萬物之才盡,天下之情輸焉。易曰:「雷雨之動滿盈,宜建侯而不寧。」建侯而猶不寧,亟動之報。不寧而建侯以寧,不動以己而後濟天下之險。以悁急而盡天下之才,則天下之才疑以沮;以悁急而盡天下之情,則天下之情躁以薄。以求益於天下,益天下以險而已。風之拂,日之和,雨之覆,百昌乃以輝其榮華而不吝;儀之潤,度之溫,相感之微,群心乃以勸於酬酢而不疑。潤也、微也、暢也、和也,雖靡及焉,而終無迫切以求天下,盡天下之才情,而悁急之情平矣!


古之為道有恆貴;有恆貴,斯有恆尊;有恆尊,斯有恆親;有恆親,斯有恆學;有恆學,斯有恆友。類之以為尊,尊之以為親,合之以為學,學焉以為友,故友而三善備焉。學以尚賢,尊以尚秩,親以尚愛,講習居遊之中,人紀備。尊所不足,以學匡之。親所不足,以學惇之。學所不足,以親勸之。故道參三而致一,故曰「一以貫之」。人之於物,登其材,不獎其質,是故人紀立。是故於人用其質,必益以文。材者,非可以為質;質者,非有以為文。苟異於物而人紀立,審人道而見極者,不在是也。資於天而不能自用,則未足以為質。故天均之以生,而殊之以用。

人之有質,疑亦有其文,而未足以為文,安於用而不足與幾。人必善成其用,而不因其幾。生,天也;質,人也。禁於未發之謂豫,節於欲流之謂和,審微以定命之謂神,變化以保和之謂化。故人之道,因民之質而益焉者,莫大乎文。文者,人之有所有為也。若天無為,物無為,而人豈安於為而不能為。高之不敢妄齊於天,卑之不欲取法於野,下之不忍並生於草木。故人之所善成,不因焉者,是以慎言質,而重言文後人紀修於下,而物莫能干焉!


往戌,悲也;來歸,愉也。善用情者,不斂天物之榮凋,以益己之悲愉。夫天與物何其定哉!當己之悲,有迎己悲者;當己之愉,有迎己之以愉者。當己之悲,有未嘗不可愉者;當己之愉,有未嘗不可悲者;目營於一方之所不見。故知不窮於情者,悲而不失物之可愉者,以其愉而不失悲。愉而不失物之可悲,以其悲不失其愉。導天下以廣心,而不奔注於一情之發,是以思而不困,言而不窮,而天下人心和平矣!憂亂、憂離、憂讒、憂死,均理之貞者,若相為悁急,則舒氣盡矣!怨者,陰事。陰之事,與情相當,而不與性相得;與欲相用,而不與理相成。移情之動於性,移欲之幾於理,則陽為陰用,惡有不傾乎!故天地之間幽昵之情未有屬,而早已充矣;觸應而發,發乎此而竭乎彼,乃必順以開以保舒氣之和平。舒氣之和平保,則剛氣之莊栗亦遂。故知陰陽、性情、男女、悲愉、治亂之理,而後可以言詩也!


「衣食足而後廉恥興,財物阜而後禮樂作」,是執末以求其本,執末以求其本,非即忘本,而以遺本而於趨末者。末者,以資本之用,而非待末而後有本。非待其足而後有廉恥;待其阜而後有禮樂。迨乎財利盪其心,慆淫驕辟,乃欲反之於道,而末由得已。天地之大,山海之富,未有能厭鞠人之欲。故有餘不足,無一成之准,而其數亦因之;見為餘,未有餘也,然而用之而果有餘;見不足,則不足矣;及用之而果不足。消息之,道也;勸天下以豐,和也;養衣食之源,義也;司財物之生,仁也。仁不至,義不利,和不浹,道不備,操足之心而不足,操不足之心而愈不足。


人相天以動而不自知之所以阜也,故世物之多,嘉焉;其旨,偕焉;其有,時焉。此以廉恥禮樂之情為生物理財之本,而何必待物之盛而後有備禮之心!萬物之交必以氣相致,必以情相攝,必以物相求。故人道得萬物之良,有維其物,維其氣,維其情,惟斯而已。若廣之曰:均生也而氣無異,均氣也而情無殊,均情也而物無擇,天地與己同根,萬物與己共命,上可交天 ,下可偕乞人,然後慈圓,悲弘,喜廣,捨博,行於它類而無礙!


豫,人道之大。豫則摯,摯則之生死而不忘。唯有誠豫,而有誠戚。疏者戚,而戚者之疏可知已,誠戚之屢降而瀕亡。誠豫亡而君道毀,誠戚亡而臣道滅。古之求賢也迫,而期於求賢也緩;期之緩,故賢得以抒其道。後之求賢以緩,而期於賢也迫;故回求得以徼功,而賢者隱。賢猶栗,不得食則餒。食之而充然,則意亦歆然,歆然之情,即在充然之頃,而不計其餘功。相養以終身,而無一旦之腴澤,是元氣之徐盈而不自覺。故古之求賢者,情注於相見之有日,而意得於相見之一日,「既見君子,我心則休」。求賢而得相樂以有儀,則其心自此暢矣!


名與實,非易兼而有者。若集天下之大功,則斂天下之譽望。若疑之,思以保功也。故集天下之大功,恆辭天下之譽望。易曰:「地中有水,師,君子以容民畜眾。」師者,將帥之道。容畜者,無所擇於清濁,而不必譽望之歸。故各從其類,以功使功,以名使名,養功於篤厚,而植名於清素!方進而退,其退必驚;挾進退心以進,其進必疑,「置之死地而後生,置之亡地而後存。」豫立一可生可存之地,而姑試之死亡之中,其得死亡者十之八九。其靜也如山,其動也如川。當其如山而天下畏,當其如川而天下蘇。畏之者,義也,藏義於仁也;蘇之者,仁也,成仁於義也,故曰仁義之師也!


言靜無寧言動,動靜無端,言靜未有能靜。性之體靜而效動,若不足效動,則靜則無性。性效於情,情效於才,情才之效皆效以動。情之效喜留,而才之效易倦,往往不能全效於性,而性亦多所缺陷以自疑。故天下之不能動者,則未有能靜者。人亦有志,天下亦有量,而人事日生而不可禦故勤。不獲其志,欲忘而不能則不靜;不勤失時,不能豫而必遽圖;不勤而姑待,姑待而事又生,情分才散。是故天下之能靜者,未有不自動得者。心警而後魂依於心,魂充而後魄依於魂,依則安,安則豫。「子興視夜」,動以勤;「莫不靜好」,靜以善,事繁身瘁而不輟,乃能至於靜澹,故言:「寧靜可以致遠,淡泊可以明志。」


「魚潛在淵,或在于渚」,時也;「魚在于渚,或潛在淵」,亦時也。天下之萬變,時而已矣。故子之貞一,時而已矣。變以萬,與變具萬而要之以時,故曰:「隨時之義大矣哉!」大無不括,斯一也。時之變,不可知也。時之變不可知也,欲知其不可知,意者其游情以測之乎?與道俱動,則豈能及道者哉!逐道俱動,而恆躡其末塵,亦窮年而未窺道之際矣!故己之時,己之一也。「學以聚之,問以辨之,寬以居之,仁以行之」,括天下之變而一之以時,則時乎淵而得之淵,時乎渚而得乎渚,豈會游而不歸,動而不靜。期之於淵,雖或於渚而不恤,然而又已潛於淵,則得之;期之於渚,雖或在淵而不慮,然而又已在于渚,則得之。故己之與道相及,一者全而萬者不迷;專一而已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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