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9年4月27日 星期一

極善

道極於善,而善豈能易言。於不善之中而見有善;即於善之中而見有不善。唯操一不自足之心,以極研幾之深,而推至於廣大,則日進而未已,終身由之而不倦。貧富之際立身涉世之大端,於此而無以自居,則不善之積自此而生。庸人之心無所用恥,而獨於此以相形而有恥心。恥之,則彊者妒忌,弱者卑屈,身辱而與世忤,咎之府。命志之始,衣敝縕袍與衣狐貉者立,相形而益見其不足,而無可以不恥者存,而恥心生,若能內不喪己,外不見物,而不以為恥者,其由也與!苟以此為恥,則因恥而致忿於人,則必忮;見可恥而致羨於人,則有求。若不恥矣,則能不忮不求,「不忮不求」,即言其無恥之心。不忮則能懲忿,不求則能窒欲,而立身之本能植。忿懲則怨不起,欲窒則辱不逮,而涉世之患,其可由此而免。


「何用不臧」,則言身與世之各得。自無道者與世波靡則見為道;自樂天知命而安土敦仁者視之,則自拔於流俗之道。從貧富之中而不忮,可以消富貴之忌,而不可以平天下之情;從貧富之中而不求,可以免富貴之辱,而不可以處萬物之上。恐以道義自居,而信道義以與世相亢,則亦忮焉,而道義成乎偏激之義氣。恐以功名自任,而有求於世以著其功名,則亦求焉,而功名成乎循時之學術。故此立心已隘,而憂患之來,即名節亦莫能成其大正。蓋不以貧為恥者,入道之始事,而研幾之深,乃以樂天,見道之廣,乃以安土。終日由之,知進退存亡而不失其正,固不足以知其所至也。


蔚然茂矣而不改柯異葉者,惟松柏也哉!乃嚮者卉木方榮之時,松柏未能與之爭盛,即在林樹微落之際,松柏亦未見其有專美。今歲而寒,然後之百卉凋而此不凋;松柏即有或凋之時,而不與眾木同凋。知之不早,而可以知者,非在歲寒,惟其為松柏而寒自不能凋之。則所以保合生理而養其凝定之質者,正不必為歲寒計,而自能不屈於歲寒。故志士仁人之節,可以為知人任重,可以著續德立本之學,可以通天下吉凶險阻之故,一感物而眾理具,存乎人之善體之而已。


故必期於德之成,而無所患於天下。天下眾論紛紜,而得失無據;世故多變,而善敗難測;凶險難免,而倉促相投;則所以不能有從心之樂,而恐患德之不終。若不以私意蔽其聰明,而深之以學問以求知;徵之漸清,擴之漸廣,以至於理無不明,則能成乎智。成智則是者之知其所以是,非者而知其所以非。若不以私意梏其生理,而養之以和平以求仁;守之漸定,成之漸純,以至於土無不安,則成乎仁矣。既成乎仁者,則得而安於其得,喪而安於其喪,粹然自足之一心,後獲不謀,而但全其性,其可以出入窮通,物情之異使其潛消而自化。


若不以利害餒其氣,而配之以道義以養勇;持之既堅,充之益壯,以至於情無所撓,則成乎勇。既成乎勇者,則進以不避乎艱難,退以不驚乎生死,而何歉於浩然必伸之素志。直方足恃,其可以獨立不變,而何怯於患難之至直付之坦然。盡天下之可惑、可憂、可懼者,曾不足以動其心,非有不可測之神明,而自智者、仁者、勇者,因其固然而已。故人所貴者立誠而已,而非特以誠仁、誠智、誠勇,則必佹得佹失於憂虞險阻之中。故凡有志於此者,皆可期以合道之體,盡道之用。則明其所以至,與其所未至,尚無以失其所守,抑可無過而為彼損。故有學者、有立者、有權者,進修之益本無方,所期於天下欲其極致大用,使事理之各得其宜而無執一之弊。


方與之共學,即以原不期之以小成,而所學之大用,亦但在所學之中,非有神變不測之幾,由序而漸進,則心與道相遇之深淺固自然之數。引所學而以之服躬,由其學而思見諸行斯可以適道。以身體道,而遵道以行,則雖或得或失,而要不可謂非適道者。乃既信其有得而無失,則言有物、行有恆,立於不易之方而不為物欲所亂,足以保其所適之正。誠立則動必以禮,則雖輕重失宜,緩急失序,而志無所遷。既以見其時措之咸宜,則稱物而施,因時而審,行乎萬殊之途而為典要之守,以隨所欲而無不可立。若此則能許之權,可與權者,為道之所必然,由其所立而擇義之精,取舍不差於毫釐,存亡之熟,而從違順其自然。至於義精仁熟之大用,趨嚮之定,自守之貞,誠慎之也!


道之所自建,原因人之心思而生。心之有思,因以見事物之有理,非天建地設,有一不可至之境,而役人之心以求之。道因心立,人之所知所能可以與焉,故古人之已知已能,而今人可得。若道者,分心與道為兩境,遂若有寥廓不相及之勢,故夫子言「未知思也,夫何遠之有!」若睹物態之留連,以生其有求不得之情,則遠而思之無益。若人之疑其不思,則是必有不自信其思者在,此亦是解其不思之咎而聊以自慰。知其未之思,未嘗忘之,亦篤念之,思而幸得則思止,思而不得而思亦止。極人心之所可用,以竭致於所求知求得,故能於無續之中而求其續,無實之境而求其實者。若夫所欲思者以實求之,則非遠,色者盈吾目,聲者盈吾耳;忠孝君父也;信果言行也;四海之廣,千古之遙,綱常倫理之所經。凡此若能思之,則皆有如取攜之利,而皆有可為可守之常。故何云遠矣,室雖遠而人不遠,古人可以尚友,千里可以同堂,人與人思形而且然,而況道乎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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